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筝声如落红相思回眸中随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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曲有误,周郎顾。

筝声如落红相思回眸中随笔

第一次听到这话,江南,正是落红如雨,芭蕉逗惹着檐前清亮的珠串。她的心里,也有一丝丝细雨落下,一地春烟。

炊烟袅袅,隔江升起。

而周郎的马蹄,又隔着几重山几重水几重月光?相思,总是万般美好,可又袭绕着如烟哀愁,剪不断,理还乱,就如这江南天青色的雨和烟。

歌舞管弦,红楼唱晚。多少次,听到“周郎”这个词,从千万女孩红唇皓齿间吐出,清亮如珠。一个清新悦耳的“郎”字,道尽多少江南女儿隐秘的心事和相思。

一个个十七八岁的女孩,她们的心,如向晚春帷不揭的窗户,窗掩黄昏,却怎么也掩不住细柔的秘密、淡淡的忧伤。在她们一声声“周郎”的轻声呼唤里,春帷掀开一角,心思沁出半痕。

那时,她抱着筝,素袂裙裾飘,黄色宫绦长,日日走过江南山水。

她清浅一笑,让江南山水一片净白,透出青瓷的釉色。风乍起,在她的心里,吹不皱一丝春水。她有筝,有乐音,有微笑,伴着她的青春,在江南山水楼台间飘过。伴随着乐音飘过的,还有她洁净的心思。

因了他回眸一望,从此,她的心湖,泛起丝丝波澜,撩动无边水光。

那是春天向晚的世界,满天柳絮如十七岁少女的心,净白,轻盈;漫空飞舞中,又映着霞光,淡淡地泛着晕红,如十七岁女子脸上的笑靥,美不胜收。

柳絮随风蹁跹,如似有似无的梦。她随着柳絮蹁跹,如一只纯净的蝶。她嘴角轻扬,轻哼着一支歌儿:“柳如腰,花如蝶,谁怜三月芳菲雪。芳菲雪,也做花,夜夜花飞落侬家。侬家门前细柳扬,羡杀谁家骑马郎……”

那是她随意编唱的江南小曲,醉了晚霞,醉了黄昏,醉了三月的春风。

一匹白马停下,一个青年男子听着歌。江南天光水色,映着他的眉眼,衬着他的微笑。她扭头瞥见,一抹娇羞,红了杏腮桃面,红了杨柳依依的江南。低头,轻弄衣带,她的心儿如向晚杨花,带着点点羞涩。

那匹白马走了,走向夕阳影里,走向花影重重的江南。

暮霭如纱,歌声袅娜,随风而来:“采莲南塘秋,莲花过人头。低头弄莲子,莲子清如水。”歌声点点,落在她纯净的.心里,心开成一朵素荷,包裹着馨香,包裹着软软的清愁。

再弹筝,已非十七岁的欢快、十七岁的素净。筝音中,多了些阡陌独行的忧伤,多了些月夜雁鸣的凄清。夜夜梦回,她扪心自问,是谁云破月来,在她心里落下清影?是谁让她独立高楼,望尽天涯?天边,只有断鸿,只有暮云,只有长亭更短亭。

知道他是周郎,在一个春城无处不飞花的季节。江南,依旧草长莺飞,杂花生树。周郎回来,从乱石穿空、惊涛拍岸的赤壁回来,从樯橹灰飞烟灭的战场回来。江南,不再有鼙鼓,不再有哭声,依旧如淡墨晕开的水墨画,落红满径。

曹操带着八十万大军,在周郎羽扇纶巾谈笑声中,败回北国。

所有红楼,响起清凌凌的歌声;所有水袖,在弦管声里,都舞起春风。她,和所有女孩一样,手扶栏杆,极目远望。

柳色花光中,一个人,一匹马,款款而来,白衣随风,眉眼轻扬,润泽着一个个少女的心,吸引着一个个女孩的眼光。他走过,走过,在即将离去时,又一次回眸。

她掩住朱唇,指尖微凉,忍不住轻呼一声:“周郎!”万千次梦中回眸,万千次山水轮回,那一个下午,那一个驻马听歌的白衫书生,再次真真实实出现面前。她才发现,自己唯一能做的,也只是轻唤一声“周郎”。

她知道,他有小乔。她也知道,他曾挥笔蘸一抹微笑,轻点小乔的红妆。可是,她纤素的双手,能掩住花园角门,却无计掩住自己十七岁的少女心。

每一次筝声起时,她的心绪就如那日柳絮漫漫飘飞;她的忧伤就如飘摇的柳丝低低下垂,拖到水面,绿色逶迤。

碎碎的念想,才下心头,又上眉头;才散风中,又入筝中。

月夜无人时,伴着飘摇的思念,独自弹筝。筝声如露珠零落于花瓣,如虫鸣盛开于夜幕。伴着筝声,她轻轻吟唱,吟唱着相遇的情景,羞涩的心思:江南小儿女,脸白如满月。见人回首望,含笑不回头。

她的睫毛沾泪,如雨里花瓣,一派阑珊。

终于,她来到这个宴会,她是自愿的。

她的筝声,为江南第一声,有露落青苔的清,雪映月光的白;有兰生空谷的静,雨浸水色的润。

她抱着筝,着一袭如雪白裙,在众人轻轻的赞叹声中,一步步走到宴席前。她知道,在这满堂眼光里,一定有双眸子,光亮如水。自那日起,他回眸一望,在她的心里,成为千年绝唱。

她唯一的遗憾,是那一天,没来得及叫住他,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名字。坐在众人目光中,此时,她亭亭如一朵菡萏,温暖的手指轻蘸如水的爱恋,装点诗意的心海,一个个音符泛着水色,沁着鸟鸣,在江南的天空飞过,如柳絮在阡陌飞舞,如夕阳下女孩的微笑,如陌上花开,如山间燕唱。然后低下去,如月夜低吟,如檐头双飞燕软语呢喃。

一个音符,“叮”一声飞出,击破音乐的轻柔,击破静穆的黄昏。她知道,他妙通音律,弦管丝簧,无所不通。她知道,每次有乐音错误,他一定会回眸一望,微微一笑。“曲有误,周郎顾。”江南歌谣,布诸人口。

在故意弹错的音符中,她悄悄抬起眸子,眸光漫过,触碰到他洁净的眸光。那眸光,一如那日,清如玉,亮如星,柔如纨扇下的三月春风。那一刻,她泪光氤氲,无声站起。

她抱着筝,缓步外移,轻声吟道:“柳如腰,花如蝶,谁怜三月芳菲雪。芳菲雪,也做花,夜夜花飞落侬家……”她看见,他眼光一亮。她知道,他想起了那个三月,想起了那个捕捉柳絮的女孩。她的心中,荡漾着满满的幸福,荡漾着满满的甜蜜:既不能执子之手,为何不让他记住自己如画的笑靥,然后转身,悄悄离去?

多年后,一个书生,片帆南来,烟花三月里,听闻这段往事,对满眼山水,提笔吟诗:“鸣筝金粟柱,素手玉房前。欲得周郎顾,时时误拂弦。”

岁月,已繁华落尽。她在这首诗里永远年轻着,遥望远方,等着千年前的周郎。